這個學門,只有條門規。

記得剛去上課的時候,老師說,這一門課是中醫補習班,只是在這裏販售中醫的知識,但同學們如果願意把我們當作一個門派,那麼,門規只有一條:「不要期待或要求別人相信中醫。」台下的我,心中十分納悶:怎麼會有這種老師?當老師的不都很愛說自己所學多好又多好,應該要大力地推廣。至少也不會這樣逆向操作,太怪了,會不會是以退為進?故弄玄虛? 嗯,這太可疑了!可是既然人家說只有「一」條門規,好歹也遵守一下,可惜,沒多久就破功了,太完美的療效讓我忍不住跟親近的朋友提及(基本上就是炫耀啦),可是對方的反應常常是:啥?這太誇張吧! 或者是一付不相信但也不跟我爭辯的表情。受挫幾次後,就乖乖地退回這一條門規裏,平常也不愛讓人知道我在學中醫。

為了遵守這一條門規,我的病人就只能侷限在本人及兩個小孩,原本以為這是一個限制(阻力),病人總是要看的多,才比較有經驗,不是嗎?雖然老師說學經方不必如此,可聽起來總覺得不太靠譜。幾年過去了,才發現,說不定這反而是進步的重要因素(助力):不要去說服別人,就不必急於證明什麼,也不必「假裝」自己很厲害,(最近才發現,以前很愛做這種事)只關心有沒有對證,結果有沒有治好,對於療效也比較誠實,誠如舌尖上的中國的旁白:「家人的廚藝,毋須炫技」。此外,我和小孩可能是世界上最乖的病人了,自己當然聽自己的話,小孩子自然只能聽媽媽的話,讓媽媽照顧來按方服藥;也只有自已的小孩才能晾在那兒幾小時等媽媽把條文比對好才開出藥來,開錯了還能換藥,若是別人的小孩,父母大概會鐵青著臉說:「我們還是送醫院好了」。咱們仨一路摸索,現在,連我女兒對於自己生病的路數都有點感覺。初學時,我常苦惱於小孩表達不清,幾年下來,不知是因為訓練有素還是用藥有感,他們對身體感的描述相當生動而清楚。說起來,一般人無論是大人或小孩,似乎對於自己的身體感不甚清楚?

大概是2012年吧? 不斷地治感冒後,感冒漸漸少了,就想要好好處理一堆的雜病,(算調體質?) 吃來吃去的身體感不是打歪了就是力道不對,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怎麼可能?以前治感冒多病一兩次就會知道怎麼醫,如今怎麼吃都怪,我不相信! 一定是程度不夠,於是更加地用功,吃更多的藥,經方的藥很少吃下去會無影無蹤,身體感更覺得混亂…,直到有一天,突然意識到:我這是在幹什麼呀? 我不期待別人相信中醫,自己卻落入中醫萬能的思維? 於是就將所有的藥停掉,離開中醫萬能的信念以後,我跟中醫的關係變得輕鬆了,很緩慢地有一搭沒一搭地試藥,同時也觀察自己有些情況是不是可以不要靠用藥,這樣的關係舒服極了。

這種體驗不知不覺也應用到日常生活上,當不必去證明自己的時候,這種日子一來輕鬆,二來心思可以放在更有趣的事情上;此外,不必證明自己認知的「事實」,就可以把已知的事情一件一件杵在那兒,有衝突的事進來了,不必護著舊觀念,也不必急於接受新知,我不太清楚自己心裡怎麼處理的,但這些年來,有些觀念立馬就放棄,有些硬如巨石像的想法,居然如同冰淇淋般溶化了。

漸漸地,心裏也生出做到了才算數的感覺,莊子說「得於手而應於心」,的確有道理。現在,只要做不到的事情,就算跟別人的意見不一樣,也只敢小聲點兒說:可能是…,總之,做不到的都不算數。此外,生活中成就一件原本不可思議的事情,對於接受新的觀念很有幫助,這也會推廣到其他事情,生活中不會想要去說服別人,這才體會到,原來人生沒有「說服」這件事情比較舒服,倒過來對於練「不辯論」也有助益,至於「不辯論」的練習,待日後另文再說明。

上課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公平交易,但是這一條門規讓我算是大大地賺到了。人們常說:「不要錢的,往往最貴。」我卻常覺得:「人世間,最賺的往往不要錢,只是大家偏不要。」「清風朗月不用一錢買。」但有多少人體會到「清風明月知無價」?  住北京的人應該可以感受到吧!

後記:開始學中醫大半年後,有一回與同學聊起中醫的神效,同學問我是跟誰學中醫? 這下子尷尬了,我不知道耶! 只知道是個年輕小伙子。同學笑我花錢去學東西,混到連老師的名字都不知道。之後趕緊去問助教,他說叫譚傑忠,可是回頭想來總覺得不對勁,這名字不搭調,最後還是鼓起勇氣去問老師,他說:「就叫JT呀! JT就是本名。」我說:「JT聽起來比較像是藝名或花名之類的,人家問的意思該是中文的全名吧?」最後還是問清楚了,叫譚傑中。

還有一事也頗尷尬,學中醫那兩三年,正是蠟燭兩頭燒,人家是一個錢打二十四個結,而我是所有的時間都要抓得緊緊的,幾乎都處於睡眠不足的狀態,當老師說上課可以睡時,還不大相信,看到別的同學真睡了,那我也就不客氣囉。老實說,那幾年睡得最好的時光就是上中醫課的時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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