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中藥的身體感沒有動詞。
原本在西醫組時,聽別人問心臟病、皮膚病、癌症、子宮內膜異位、胃潰瘍、過敏、類風濕性關節炎…怎麼醫,這是理所當然的問法,就算不是醫生,查查書或google一下,也能理解疾病機轉及治療方向的準則,至於以前工作單位的經理,還能告訴妳那一種胃痛吃那一種藥,副作用為何。到了中醫組混,完全不知到底是什麼病,卻也能搞。這就不得不慶幸當時也學了莊子,可以接受「不知道」這件事,因為不知道的太多了,乾脆通通不必知道,脈浮緩、惡風、汗出,開桂枝湯就對了。真的,開始給別人看病後,才發現人很難撐得住「不知道」,莫說是開藥啦,連吃藥的人也難以接受,常常都這樣,問完病情、症狀以後,對方通常問的是:「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什麼病?」鮮少有人問我:「這要怎麼治(辦)?」
這不是中醫的問題,這是「醫」的問題,在西醫院裏,以前很常看到病人絮絮叨叨地問醫生發生了什麼事,心裏中的OS是:「啊你是聽得懂醫生在講的那些致病機轉嗎? 是治好比較重要,還是知道比較重要?」妙的是,這種病人往往卻是拿了藥就走,反而不問清楚藥該怎麼吃。感覺上多數的醫生會發展出應對這種病人的方法,一位朋友稱之為analogy(相似詞),既然病人要問,既然要解釋血球變化的機轉又不容易,那就會說類似「你的血比較ㄌㄜ’(渾濁)」或是「比較沒力,卡無抵抗力」。
更妙的是,有的人在A處看病,卻會去B處問,那種情境好像去跟少林和尚請益武功後,卻去逍遙派問說這個如何,除非是對兩派都很了的人,像是虛竹或鳩摩智,不然怎麼分辨呢? 別說西醫跟中醫根本是兩回事,就算各自內部也是存在大相逕庭的觀點及作法的。
此外,有一事也覺得奇妙,我們一般人家裡水電壞了,請水電工來修,也就給修了,好像不會問清楚冷氣運轉的機轉、LED發光的原理…,通常比較在意的是要修還是要換,功能如何,費用多少。那麼身體壞了為何要如此孜孜不倦地了解來龍去脈呢? 弟弟說;「可以預防呀! 至少知道可以吃什麼,不要吃什麼。」果真如此嗎? 以前在西醫組待了二十幾年,對於「預防」實在很無感,在基本常識範圍內的還可以,比如說公共衛生條件好、醫療水平高一點的國家,居民的平均餘命會提高;每天只吃炸雞薯條可樂,大概不太好;吃了過量的砒霜會死;除此之外,我們能預防什麼呢? 莫說難以證明A對B可能有害,就算是常常聽到或看到的:每天多喝一瓶可樂,增加XX的風險提高10倍。問題是,團體機率不等於個人機率,(某種角度來說,單一個體,只活一輩子,結局也只有發生或不發生兩種狀況而已)真有人一直灌可樂也行的,每天只吃肉也活得好好的,連鐵釘都有人能吃哩。曾聽過有人發下豪語「醫學證明有害的都不要碰呀!」這可真是壯烈,可知從頭到腳都要「預防」,那有多少病要預防嗎?全部都做,那人生除了「預防」還能做什麼呢?
糟糕,本來要聊吃中藥的身體感是沒有動詞的,不小心又岔題。原本好像是與朋友聊到要怎麼治月經痛,我說要止痛呀,那就用明通止痛丹或者普拿疼呀! 後來印象中是弟弟發高燒,問道要如何退燒、有小孩過敏要吃啥抗過敏…。一日突然想到,對喔,在西醫組那些很習慣的治療用詞,用到動詞的,以本人吃中藥的身體感幾乎都沒那個感覺:首先是「退」燒,「止」痛,還有「止」癢、「調」經、「止」嘔、「通」便、「止」瀉、「助」眠(能睡著)、「安」眠(睡的品質好)、「解」憂、「止」咳、「化」痰、「抗」過敏、「通」鼻塞。
關於退燒,之前說很多了,無論是本人或給小孩開藥,都沒有「退」燒的感覺,比較像是把危險行動取消了,那就用不著這個代表危險的訊號了。
月經痛吃當歸四逆加味湯,那種暖烘烘又緩緩不痛的感覺,很難覺得是「止」痛吧? 臉頰痛吃了葛根湯好了,也不覺得那是「止」痛,倒是小時候吃明通治痛丹,那種硬著把痛停住的感覺比較像是「止」痛。吃大承氣湯就更奇怪了,先是把「痛」聚起來,再慢慢揉散,真是神奇,這個醫案以後應該會寫啦。
「助」眠就更奇怪了,吃了桃核承氣湯後就能睡了,這算那門子的助眠呢? 吃葛根湯好睡,也不知是那門子道理。這兩年,年紀大了,偶而一兩天會睡不著,用傳說中神奇的甘麥大棗湯合酸棗仁湯,也都能睡,自自然然地就睡著了,但沒吃過安眠藥,無法比較。
還有很多很多,族繁不及備載,再挑幾樣說說:山上暈車,吃生脈散就不想吐、拉肚子吃理中或四逆湯、吃理中黃耆湯或葶藶大棗瀉肺湯就能大便,前者還有點道理,後者是怎麼回事? 聽說是肺跟大腸相表裏,相表裏是什麼意思呀? 總之,不覺得葶藶大棗瀉肺湯是通到大便,但是就能大了、給小孩吃理中湯也不覺得是在「抗」過敏呀!
厚,曾經有一段日子很容易拉肚子,西醫謂之腸躁症,開了藥時好時成便秘,有人跟我講一種成藥很有效,叫什麼來著? 摩拉思? 還是莫帝拉思? 算了! 不要考驗記性了,總之,那藥吃起來,真的真的是「止」瀉的感覺,好像美國片中,警察拿著槍大叫”freeze”,男主角馬上不動的場面。
說沒有也不全然,勉強來說是化痰吧,以前感冒後,有痰,吃點補中益氣湯或理中湯加生脈散,會感覺痰(或鼻涕)慢慢減少,那有化痰的感覺。兒子小的時候常常一感冒就搞到肺中都積痰,用傅青主的頑痰方,感覺上也是在化痰。至於用大黃劑比較能通便,但問題是通常也不是為了能拉,而是要靠拉把病邪拉走。
題外話:前兩天翻了「金瓶梅」,寫到李瓶兒死了兒子官哥,傷心欲絕,茶飯不思,後來更是血漏不停,人已是瘦得紙片兒,臉色臘黃,一日喝了點酒,更是崩漏不止,待得稍梢停歇,眼前一黑竟昏倒了,還好婢女就在身旁攙住。隔日,慌得西門慶四處問人請大夫來看,其中有人舉薦一位趙太醫,來了之後,立報家門(很有來頭就是),還忙不迭地報告自己攻習那些醫書、通曉那些醫理,聽起來頗有一套。
看過診後,開出來的方子卻是:
甘草甘遂與硼砂,
黎蘆巴荳與芫花,
薑汁調著生半夏,
用烏頭杏仁天麻。
這幾味兒齊加,
蔥蜜和丸只一撾,
清晨用燒酒送下。
乍看這方子,嚇了一跳,別說不懂其醫理,光看藥味,真吃下肚去,怕不一命嗚呼? 後文才又藉著另一位大夫何老人之口,說了這「趙太醫」的德行。
這一小段並不是故事主軸,可「金瓶梅」隨處有這樣趣味的小插曲,剛好這段講到開藥,忍不住多瞧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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